被时光抛弃的驮桶

2022/12/27 来源:不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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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转自:兰州日报

那对老旧的水桶倚在母亲的屋檐下,经年的风吹雨淋让它们失去了往日的锃光明亮,周身的块块锈斑在阳光下愈发的显眼,像是一双久别重逢的耄耋老人在互诉衷肠。

我们叫它驮桶,是横搭在驴背上驮水用的椭圆状的铁桶。屋檐上融化的雪水顺着瓦棱一滴一滴地滚下来,时而在桶盖上漫步起舞,溅起几片晶莹的水花儿;时而学着花样跳水运动员的样子优雅地一头扎进深深的水桶里,发出“咚……咚……”的响声,犹如云端深处寺庵里传来的隐隐木鱼声。而驮桶,像是饱经沧桑的老者,任由它们调皮嬉戏,只是静静地倚着,孤独的影子被越拉越长……

母亲是个会过日子的女人。父亲走后,她更是省吃俭用了。像这样用了几十年的老物件她收藏的可不少,这对驮桶自然也是她在搬家时从几百公里外的老家拉回来的。母亲说,那是她们那个年代的回忆。但母亲或许是忘了,那对驮桶也是我年少时最深的“痛”。每每望着那对孤独的影子,恍惚间就像是回到了我童年那些总也睡不醒的日子……

“咕咚咕咚…踢踏踢踏…嘚驾喔吁……”晨曦微露,天边才刚刚泛起鱼肚白,村子的乡间小道上已然出现了一阵热闹的景象。男人、女人、老人、小孩,三三两两赶着毛驴穿梭在通往水井的小路上。几个年轻女人一会儿头扎在一起窃窃私语,一会儿捂嘴偷笑,斜着眼睛向旁边瞄一瞄,一会儿又仰头哈哈大笑起来。旁边的男人们不自觉地摸摸头嘿嘿一笑,似乎猜到了女人们谈论的话题,抡起缰绳喊一声:“嘚儿……驾”,拉着驴径直往前边去了;小孩子们有的手里拿着一根小木棍,有的捡着几颗石子儿,边走边打闹,嬉笑声穿过云端,和着清风翻过了山头;偶尔也会有几头小毛驴跟着妈妈去驮水,它们一路跟在妈妈身边,调皮地摇着脑袋四蹄并起“蹬蹬蹬……”绕着人群跳几圈,忽而又温柔的把自己毛茸茸的头顶在妈妈脖子下面拱了又拱,仿佛在诉说着对妈妈无尽的爱恋。驴背上被压弯的水棍与驴鞍相互厮摩着,吱呀吱呀有节奏地响。桶里的水花儿“咕咚咕咚”地跳起来又落到桶盖上,像是春暖冰融的时候那些迫不及待想要嬉戏人间的鱼儿似的,一会儿脑袋一探飞舞在空中,一会儿又纵深一跃钻进水面。偶尔会有几个发挥失常的水花儿赶不上毛驴的脚步被无情地抛弃,溢出桶外悄无声息地扎进土里,不见踪影。驴子踢踏的蹄音与粗重的鼻响,乡亲们爽朗的笑声与吆喝声,水滴咕咚咕咚的跳动声,吱吱扭扭的厮摩声,包容交错,此起彼伏,一时间惊起了歇脚的鸟儿,唤醒了沉睡的露珠,消解了早起的疲惫……

我也曾是赶着毛驴去驮水的其中一员。如今回想起来许那个时候的驮桶才是幸福的、光荣的。八九十年代的人们吃水都是靠毛驴驮回井水或是泉水。沟里只有两三个泉眼,只够出圈的牛羊解解渴。全村仅有两口井,缺水是稀松平常的事,几十户人家仅靠这两口井维系着他们日常的水源。遇上天旱的时候地下水干涸,老乡们经常都是分早中晚三个时间段去错峰取水,这也正是我最头疼的事情。从小我就特别“能干”了,犁地、收粮食、打场,当然也包括拉着毛驴去三公里外的井边驮水了。

每个清晨我都要早起,看着外面黑魆魆的天,心里一万个不情愿。但由于忌惮父亲的严厉,每次都得硬着头皮走出去。有时候实在困的不行就把头靠在毛驴的身上,两条腿踉踉跄跄跟着往前走。井边上是高低不平的,被洒出来的水浸湿后很容易打滑,井口很大,周围用四根早已被井绳经年累月的摩擦快要磨断脖子的短木固定着。井深大概有两丈左右,需要用绳子把盛满水的小铁桶吊起来。说是能干,但年纪总归是太小,每次都要早早地抢在前边找个能够足以支撑自己将水顺利灌进桶里的“理想高地”,抢到了就会沾沾自喜,旁边的叔叔婶婶时不时的会调侃我一句:“这碎女子,人小鬼大!”

吊水是个吃力活,遇到井水不旺的时候,水桶放下去得左右抡好几圈才能舀到水,然后左手一把右手一把一截一截吊起来。井绳一般都是比拇指还要粗的麻绳,小小的我抓起来略显吃力,加上力气小,吊上三五桶后就有些体力不支了。每拉一把,就觉得那桶犹如铅石般沉重,胳膊腿儿像被虫子蚀咬般酸软疼痛。每每这时我就特别羡慕那些大身材高个的邻居们,他们敏捷的手一甩水桶就“嗖……”的被提起一大截,三把两把就上了井口。而自己却只能弓着背,顺着木棍上深深的勒痕拉上来,除了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以致于井绳的寿命都要大大缩短。这样惨兮兮的场面被年长的邻里乡亲看见,总会在灌满自己的水桶后帮我灌上几桶。有时候运气好,井里还有水,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能凯旋而归。有时候赶不上趟,到地方已经是井底朝天,黑乎乎的井底一览无余,只剩中间碗口大小的一泉水。几个后来的乡亲相顾一笑,摇摇头干脆就地坐下来等,一等半晌就过去了。趴在井口看着几条细流一点点汇聚起来,慢慢地淹没井底,心里像猫挠似的既着急又兴奋。

灌满两大驮桶后,算是成功了一大半,心里美滋滋的。冬天双手插进袖筒紧贴着驴子一路小快步往回赶,三里多的路程总累的我气喘吁吁,眉毛睫毛结了厚厚的霜,驴子呼哧呼哧地喷着热气,以致于它的胡子睫毛也结了厚厚的霜,看见我俩的滑稽样子,母亲捂着肚子笑得直不起了腰。到了夏季我就有的忙了,总是一路边走边甩着缰绳替驴子挡着那些来来往往的蝇虫,偶尔伸手去摘掉扎在它耳朵上的吸血蝇,再抓一点绵绵土抹一抹带血的伤口。驴儿似乎也懂得我的疼爱,摇着它的两只大耳朵向我点点头,眼里尽带温柔。我迎着朝阳唱着小调儿走过了数十个春夏秋冬的轮回。

这是驮桶最风光的日子。它陪着小孩子长成了大孩子,陪着壮小伙娶了俏媳妇生了娃,陪着老驴子再也走不动换了年轻的驴子。驮桶不老,浑身上下一如既往的明亮,仿佛一个不知乏累的调皮孩儿,天天渴望水,天天渴望被驮着兜一圈儿,以为自己能这样长长久久的风光下去。可是,这份坚信被悄然而至的新潮“撞了一下腰”。

时代按耐不住焦虑的躁动,偷偷在它的脚上按下了“加速键”,一个箭步跨越了所有边界,将目光投向了“先进”。于是旧驮桶再也挡不住新时代潮流的冲击,纷纷退到了墙角,用迷茫的眼睛打量着一群人打孔钻眼、铺石硬化的一连串新奇动作。就在它打个盹儿的功夫后,不但左邻右舍的居住环境旧貌换新颜了,而且纷纷打了水泥窖、制作了集流场。

父亲能吃苦,心气儿高,总想把日子过到前面去,自然不会错过这样的好机会。但那时刚好姐姐们都去外地了,家里就剩我和弟弟在读书。都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无奈我和弟弟又一次成了重要劳力,父母开始选址、借工具,打窖这项“工程”就启动了。父亲负责在窖底挖,母亲负责用小笼子吊土,而我和弟弟则负责把笼子里的土抬出去。弟弟比我还小三岁,小胳膊自然也没多少劲儿,三步一停,五步一缓,一笼土得花好半天才能倒出去。母亲心疼我俩,总会趁着父亲还没装满下一笼的空档跑过来一把提过笼,敲着小碎步一路小跑出去快速地倒掉。这口窖打得不容易,历时两月有余才完工。对于父母来说,这解决了他们一个大困难,吃水有保障了,牲畜饮水也方便了,结束了那些缺水吃缺水喝、缺水洗衣、缺水饮牛羊的窘迫日子。当然对我来说更是天大的好事,意味着再也不用起早贪黑赶着毛驴去井边驮水了。一场透雨过后,看着窖里清滟滟的水,母亲红着眼眶只说了两个字:“多好!”随即回头望了眼倒立在门口准备奔赴下一场旅程的驮桶,眼里装满了故事。

它们一定不懂母亲的那一眼,是回忆,是感叹,是深情,是感动,亦或是惋惜……

年以后,大批的“人饮工程”在榆中县北这片干旱的土地上先后实施,水泥窖普及到了家家户户。年,扬黄二期“引黄”工程把滔滔江水引入了西北这个小县城,就连毛井这样偏远的地方也通上了自来水,几代人终于告别了打井驮水吃的苦难日子,看着水龙头里清莹莹的水“哗啦啦……”地喷洒而出,乡亲们黝黑的脸上洋溢着抑制不住的喜悦,一道道褶皱瞬时挤在了一起,仿佛也在抱团庆祝这美好的一刻。人们忘却了立在墙角的老驮桶,只留它们用无辜绝望的眼神打量着这个陌生的时代,内心装满了委屈和不甘。

它们是被时代遗忘的老物件。除了驮桶,老步犁、老石磨、老石磙、老风箱……无一不是。时代的巨轮在飞速地运转,时光在他们一圈一圈的轮回里悄悄溜走。赶着毛驴驮水的日子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在滔滔黄河水的奔腾里,在每一颗满怀憧憬滚烫的心里,悄然退场。驮桶的时代成为了过去式,几度沧桑,它的命运在时光的隧道里一一沉沦,被抛弃,被遗忘……

驮桶在母亲的屋檐下静静地倚着,无言述说那些年布满心酸但也有过诸多甜蜜的故事。它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与孤独寂寞为伍,躲进小院一隅,从此成为西北农村一个旧的时代的缩影并被永久搁置。但无论如何,每次看到它,我的脑海中都会出现这样一幅画面:少年的我,迎着晨曦,牵着毛驴走在取水的路上。清风徐徐,鸟儿啁啾,水桶叮当作响,仿佛一首空灵的曲子,在小路上,在山谷里,在缕缕炊烟中回响,余音袅袅……

□王玉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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